
忘了第一次見若琪是 1994 還是 1995 年了,那時她還是個高中生,卻與曉君老師同期得到大然新人獎。當時正值台灣漫畫界的泡沫榮景,每個漫畫家都十分意氣風發。已上檔的,或多或少受到讀者掌聲;沒上檔的,也都在努力積稿,摩拳擦掌準備大顯身手。
「那是我那屆的第三名,還是學生哦,正在積稿。」若琪走過我身邊,坐在一旁的曉君老師悄聲對我說。
「會上檔嗎?」我問。
「應該會吧。」
我就那樣氛圍的環境下,初次見到若琪。年輕,有才華,活力十足地準備揚帆出發。可是,一直到兩年後,連我這個小助手都得到新人獎了,若琪仍然無法取得連載機會。
雖然我跟她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,也一直無緣拜見她的作品,但畢竟是同一家出版社的創作者,當我知悉若琪早已畫了數百頁的稿件,出版社卻遲遲不讓她上檔。我第一次,對『大然』這家公司產生某些困惑和憂慮。
當時出版社也開始讓我積稿了,不限題材不限頁數,我畫什麼他們就接受什麼,稿費雖低,但從不拖欠,乍看前程似乎很順利,但我始終有疑惑,對自己也沒什麼信心,鼓起勇氣打電話給當時的責任編輯,請她撥空看我新一回的分鏡,她答應了。
我坐五個多小時的車北上,把四十頁的分鏡影印稿交給她,編輯問我:「只有第四回啊?那前三回呢?」
我大吃一驚,不懂她這麼問的意思何在,急忙解釋:「前三回都已經完稿了,也寄到公司了,妳還要看嗎?」是不是之前畫得不好,要一起改呢?我心想。
「哦,因為我還沒有看過妳的漫畫,所以……就先麻煩妳把之前的完稿影印一份,跟第四回分鏡放在一起。」編輯拿出我寄來的稿件,厚厚三疊,「影印機在那邊,」指向角落的機器。「要記得縮成 A4 哦!」態度非常親切。
編輯去忙她的事了,我把情緒壓下,乖乖地把那一百頁的稿子,一張張印成 A4 。
「啊,妳印完了啊,那先放在這邊吧,我有空再看。快中午了,妳再等我一下,我這裡處理完後,帶妳去吃午飯,難得妳上來台北一趟嘛。」
吃完飯後,編輯很客氣的送我到大路旁,我招了計程車,直奔客運總站,再坐五個小時的車回高雄。我回到工作室,拿出分鏡原稿,盯著看好久,回想這一天,不明白是哪裡出了錯?現在只記得那一晚我在書桌前坐到天亮,徹夜不能成眠。
我沒有再畫新稿子給『大然』,編輯打電話來問原因,我說畫不出來,對方不再追問,不知道她是如何跟上級交代的,總之我也沒受到刁難,光這點,我就十分感謝她。
我當下明白若琪為何積稿那麼多年,卻沒有上檔的機會,我想,出版社在那個年代,就是這樣子把漫畫家給「埋」掉的吧。只是我用一百頁的稿子,來察覺這個黑洞,若琪卻花了七百多頁才看透。
各家出版社年復一年的競相舉辦新人獎,比賽辦得風光,台上只見新人笑,台下哪聞舊人哭?
1999 年的漫畫界已是強弩之末,繁華有時,寂滅有時,只是大部份的人還在作夢。我雖然仍在創作漫畫,不過,對於作品能否發表,並沒有太大希望,只是順著自己說故事的騷動,去畫那沒有掌聲的漫畫。
某天『大然』的另一個編輯突然打電話過來,說《公主別冊》打算刊登我之前斷稿的作品,對方希望我能繼續將故事完成。事隔兩年,我不願意在這篇不成熟的創作上,繼續和稀泥。只好拜託主編,用【魔咒時空】這一篇,去頂替本來想刊登的斷尾作。
「不領稿費也沒關係,它只有三回,故事很完整,拜託別登之前的作品,拜託。」
對方最後答應交換,我鬆了口氣,然後,我無意間從編輯口中得知,原本安排接檔的作品,是游若琪的漫畫,不過因為我的故事短,所以讓我先上。
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又回來了,我很不安,我明明知道那種被出版社壓著作品的心情,如今,我在實踐自己夢想的時候,也同時阻礙別人尋夢的道途,將心比心,這是多大的煎熬呀。
「那麼……我下檔以後,公司會照之前的安排,讓游若琪上嗎?」我問。
「之後…」對方很明顯的遲疑了一下,「沒有了…應該不會吧。」
我沒有詢問為什麼,因為答案很快在三個月後出現。《公主別冊》刊載【魔咒時空】最終回之後,宣布停刊。
出道作即是停刊作,也算紀錄一樁。
結束這一切,我心裡很坦然,只是對若琪感到莫名的歉疚,她這一耽擱,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,作品才有發表的機會。
我跟『大然』的緣份盡了,但跟若琪的還沒有。2004 年冬季,我跟若琪第三次見面,也是第一次彼此正式介紹。在文房出版社的辦公室裡,若琪正準備拍攝教學書的 VCD 光碟,鄭總編為我們兩人互相引見,那時我人生的低潮期還沒過去,覺得畫漫畫這條路,好難好難呀…我看著眼前這位與我年齡相近的創作者,這些年來,她的事多多少少耳聞,Angel 若琪,天使也有不如意的時候,她會感到辛苦嗎?
若琪很有精神的拍攝 VCD ,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的重錄,弄到半夜十二點還沒完成,我早已有些支持不住,先行告辭,回家路上心想,這麼有毅力的人,怎麼到現在還沒出頭呢?

【小舞的漫畫筆記】賣破萬本,第二集的銷售也極佳。有人在酸這個環境,漫畫家的單行本,連一刷(兩千本)都賣不完,漫畫教學書卻一窩蜂地再版又再版,想當漫畫家的人多的跟鯽魚一樣,想當讀者的人卻沒有。
但是,即使「只是」出教學書,也是一種努力。即使「只能」出教學書,也是為了未來,所做的一種妥協。努力應該肯定,妥協也不用輕視。
別忘了,這裡是商業漫畫的戰場。
在教學書市場擁有顯赫戰績的若琪,終究還是離開這塊區域。又過了幾年,她終於開始在漫畫雜誌上連載了,也順利出書了,真是好長的一段路啊。

我跟若琪談不上什麼深刻的交情,但我佩服她,也佩服在漫畫這條路上努力的每一個人。這個圈子,到處都是有才華的人,但機會卻是那麼少,熬個三、五年還出不了頭的創作者,大部份都選擇離去,能夠年復一年堅持下來的人,屈指可數。選擇留下來,是辛苦的,但也只有有留下來的人才能看到,最遙遠的風景。
若琪,我們都加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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