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聽劉德海的琵琶之前,我一直以為琵琶就是給那些哀怨女子彈的樂器(昭君出塞的印象?),欲走還留嗚嗚咽咽的,嘖,聽了就不爽快。18 歲第一次聽到劉德海演奏的【草原英雄小姐妹】我整個嚇呆,無法想像一支琵琶能表現出這麼磅礡壯闊的旋律和石破天驚的氣勢。而隨後的【十面埋伏】更是驚心動魄,肝膽俱裂,聽的我整個人皮皮挫,戰場實在太可怕,我要趕快回家找媽媽。
即使如此拜服劉老師的曲藝,即使我三不五時地拿他的 CD 出來聽一聽,我始終不知道劉德海在中國琵琶界的地位,只是覺得這個人彈的琵琶是我最喜歡的,我再也沒聽過比他更出色的琵琶曲了。
如此過了二十年。
然後我古琴學到了【楚歌】,如果說十面埋伏是由漢軍的角度來說楚漢之爭,從列營、點將、排陣、埋伏…一步步到了大戰、凱歌,是勝利者的視角;那楚歌就是從項羽的角度來說這個故事,從憶別江東開始,最後烏江不渡結束。
練這首曲子時我正好有點小感冒,以往都是喝些熱水,多休息,發個汗就好了,連醫生都不必看,可是在生病期間彈這種意氣消沈、英雄末路的曲子,對病情是雪上加霜,一開始我未意識到這點,只覺得這次感冒時間有點久,某次練曲時狂咳不止幾乎窒息,才發現情況不對。
這是我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,音樂影響人體健康到如此之巨的程度。宋朝歐陽修曾罹患幽憂之疾,退而閒居不能治,其後學琴而得以痊癒的軼聞,我一直當它是個故事,沒想到是真的。怪不得自古以來琴就講求中正平和的境界,畢竟古琴並不是單純練習音階的樂器,宮商角徵羽對應五臟六腑,大喜傷心大悲傷肺,太過強烈的情緒總是不好的。
於是楚歌就成了我彈得最爛的一首曲子了。
話說回來十面埋伏,古琵琶曲中並沒有這麼激烈的表達,劉老師改譜(這對堅持傳統的人來說簡直是逆鱗)、更動指法、給琵琶做技法上的革新。原本琵琶指法上,左手只使用食、中和無名指三指而已,隨著時代演進,曲子越來越複雜,原本為禁指的小指就用上了,後來又從大提琴家的演奏中,看到大拇指的運用,也把大拇指用在琵琶指法上,高把位的音色才能有力地表現出來,這些改革曾遭到不少批評,但也讓琵琶有了以往未有的懾人的力度。
現今聽到的十面埋伏大多是劉派版本,曲中的拚搏廝殺益加恐怖,但未曾聽過有人彈到身體不舒服的。只見演奏的人越彈精神越振奮,聽眾越聽越激昂,最後凱旋回營
歷史本紀是由贏家寫的,話本演義可以用不同的角度去詮譯,然而帝王將相的傳奇有各種版本,卻沒什麼人記述戰場小兵的故事。他們不是遊戲裡的 NPC 可以用過即丟或無限再生,他們亦是活生生的人,有自己的夢想與經歷,只因不是歷史的主角,就只成為改變歷史諸多戰役的傷亡數之一。
《梅庵琴譜》開卷首曲【關山月】,是李白的詩歌,也是我所學的第一首琴曲:
明月出天山,蒼茫雲海間。
長風幾萬里,吹度玉門關。
漢下白登道,胡窺青海灣。
由來征戰地,不見有人還。
戍客望邊色,思歸多苦顏。
高樓當此夜,歎息未應閑。
長風幾萬里,吹度玉門關。
漢下白登道,胡窺青海灣。
由來征戰地,不見有人還。
戍客望邊色,思歸多苦顏。
高樓當此夜,歎息未應閑。
自古以來這征戰的場所,參戰者是很少有人生還的…「男兒當效死於邊野,以馬革裹屍還葬耳」這種話,聽聽就好,千萬別當真。任何戰爭,不管它表面看起來多麼正義高尚,都不值得歌頌,而當我們聆聽那些氣勢磅礡熱血沸騰的戰曲時,也別忘了背後有多少人的血與淚。
河南博物館的古樂隊演出的關山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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